• 05
      March
      2012

      老屋聽秋

      發(fā)布者:   瀏覽次數(shù):2742

       

      久居城里的喧囂,對季節(jié)的感覺本來遲鈍,加之每天從睜眼到合眼都在為飯碗忙碌,是不會有什么過多“

      感時花濺淚、恨別鳥驚心”的;偶爾像“詩人”一樣,激活幾顆悲喜愁怨的細胞,往往是在回家,走近那

      百里之外,送走我童年、青年,伴著母親六十、七十、八十越來越舊的老院子、舊房子和彎棗樹。
          這次回家兩件事:一是“十月一”要掃墓上上墳;二是冬天馬上要來了,給老母親平安越冬做做準(zhǔn)備

      。一陣寒流,幾行雁陣,給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濃濃的秋意,回家的路自然也不例外:農(nóng)家秋播的繁忙早

      已過去,棉田的顏色已變得暗紫,幾壟懶割的玉米棵,葉子在秋風(fēng)中飄搖,路邊的雜草已全部失去水澤,

      白楊樹上的葉子在一片一片地飄落……唯一的例外,是那片片剛播種不久的麥田,已經(jīng)有了許多綠意,似

      乎在對季節(jié)進行著頑強抗?fàn)幒吞翎叀鋵嵤菬o助的,冀東南這片操勞了多半年的土地行將冬眠,不過是

      早天晚天而已!
          老家老屋,一院樹、一群雞和一只比讀高中的女兒年齡還要大的老鵝是其典型的生態(tài)特征。每趟回家

      ,離門口很遠的時候老鵝那嘶啞的叫聲就隔墻傳來,然后是微抬著翅一晃一晃,領(lǐng)著耳聾眼花的老母親走

      出門來……院落,在晚秋時節(jié)有幾分蕭條:那棵彎棗樹,葉子已稀疏發(fā)黃,枝杈上長長地吊了兩串母親自

      種的紅辣椒;西窗臺前的石榴樹,無精打采的葉間還掛著五六個紅得發(fā)紫的石榴,是奶奶給孫女專門留下

      的,這次就要摘走;母親用籬笆圈起的小菜園,蔥蔥郁郁的景象已經(jīng)消失,茄棵、柿棵還在那兒勉強地長

      著;掛在籬笆上的扁豆秧,細細的蔓子已經(jīng)裸露出來,間或有一兩小扁豆頂著發(fā)蔫的紫花;半院子的西胡

      蔓,葉子已全部落盡,只有兩個干黃的老瓜種還連在上邊,院內(nèi)的其他物種,在晚秋夕陽下都無一不疲態(tài)

      盡顯。
          老屋也進入它存續(xù)過程的“晚秋”:初建于清光緒年間的幾間老屋,距今已有120多年,期間上世紀(jì)

      70年代雖然返修,但一應(yīng)物料,包括梁檁鋪材、磚瓦門窗,除少許補充,俱都沒變,重建格局也一如往昔

      。這樣的房子,目前農(nóng)村已經(jīng)少有,使用價值幾乎盡失,剩下的也許只是“20世紀(jì)中葉之前平原農(nóng)舍”這

      樣的“建筑學(xué)意義”??墒牵衔莸摹巴砬铩敝谖?,畢竟不是平常,是碩果累累之后的“晚秋”:在它

      悉心守候100多年的院落里,粗大了無數(shù)彎棗樹、老槐樹,肥壯了無數(shù)牛馬羊,豬犬鴨;當(dāng)年寬暢的大門

      洞下,迎來過一個又一個媳婦,出嫁過一個又一個女兒,屋內(nèi)的土坯炕上,誕生過一代又一代子孫;特別

      是春節(jié)家譜兩側(cè)掛的那幅配聯(lián)——“禮儀早樹克勤克儉、書香傳家唯耕唯讀”,更是幾代人守業(yè)治家、求

      索進取的凝華!而今,老屋的門窗、梁檁已舊得漆黑;房頂上的老草,陪伴歲月不知枯榮了多少回;西窗

      欞上掛的蜘蛛網(wǎng),隨風(fēng)搖擺;房根下的滴水磚,深淺不一地打上了滴水的印記;正堂屋內(nèi),房梁上的燕子

      早已不知去向,掛在窩窠下的,是被灶煙薰黃的燕屎痕跡——這樣的場面,的確給人帶來幾許失落:想來

      難怪,這初冬一樣的晚秋,昭示著一年一度的春色已遠不可及,轟轟烈烈的夏日也已化作過去,于這春夏

      秋冬的演化中,人的皺紋平添了,物的剛性變散了,院前當(dāng)年那灣波光四射、菱荷滿塘的水塘干涸了——

      總之,“一的一切”和“一切的一”都已經(jīng)和正在化為消失!
          自古以來,文人雅士多以見凋花而落淚、望冷月而傷感,在他們那兒所聽之秋,多是“日夕涼風(fēng)至,

      聞蟬但益悲”、“今夜月明人盡望,不知秋思落誰家”、“秋風(fēng)秋雨愁煞人,寒宵獨坐心如搗”,把自己

      種種失意定格于一個“秋”字,以至感染得多少后人一想起“秋”就仿佛聽到季節(jié)的哭泣。然而也不盡然

      :唐劉禹錫曾有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勝春潮”的高吟,宋辛棄疾亦有“沙場秋點兵”的豪放——

      婉約也罷,豪放也罷,在文人雅士、達官顯貴那兒,我想,“際遇”永遠是制約他們觀照周圍世界的桎梏

      ,這一點,他們也許遠遠不如目不識丁的老母親!
          母親在我心目中,不像季節(jié)的變化,永遠是那個樣子:頭發(fā)全白,一臉皺紋,耳朵依舊聾,腦袋不住

      擺,如果說一年四季有什么變化,主要是衣服的薄厚。這次我進家來,母親正在斜陽下戴著老花鏡,整疊

      她那套送老的衣裳——那套衣裳是母親72歲那年做就的,當(dāng)時她老人家還很健壯,我并不贊成她這樣預(yù)備

      ,但母親執(zhí)意要做,說“明年七十三闖頭年,不預(yù)備好怎么行!”又12個年頭過去了,母親依然健壯。自

      從有了那套送老衣裳,在母親的心里除我們這些兒孫外,又多了一份凝重和牽掛:每至春秋末季,老人家

      就要瞅個晴好天氣把它從箱子那半截平端出來,小心翼翼地解開包,取走樟腦球,鋪開邊曬邊一個一個地

      數(shù)線拘,曬好后再放上樟腦球,整整齊齊地疊好珍放原處。
          在母親那里,我仿佛又聽到了這樣的秋:世上萬物都像一出戲,是有頭有尾、有始有終的。是季節(jié)就

      得春歸夏至,秋去寒來,有春天的盎然,夏天的蔥郁,秋天的收獲,冬天的沉積;是人,就得有生有老,

      苦樂年華,有孩提的爛漫,成年的有為,老年的思考,終年的無悔!至于季節(jié)變了,晚秋帶來寒意,更沒

      必要大驚小嘆,加件衣服足矣——如此看來,也許母親才真正是超凡脫俗,直面人生、無悔人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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